關於那些美好

2022.02.26

想像

死亡本身並不可怕  可怕的是那段想像死亡的旅程

疾病本身有一定的疼痛  而無止境的痛  是那段對於疾病的幻想

有沒有過那種經驗，你正胃口大開地想要一口咬下多汁的漢堡，另一個人突然說著看到的新聞，某家漢堡店的肉排裡有著蟲。驚惶的你，掀開漢堡想要確認到底有沒有這樣一隻蟲，然後，這個漢堡就此，難以下嚥，即便你已餓得飢腸轆轆。而事實是，你的漢堡並無任何異狀。

想像，是把雙刃劍。可以帶領我們看見無限寬廣的可能性，那可以是好的，卻也可能帶著我們往黑暗走去。你的想像，在那一面?

當奕安以28週+1的天數來到這世界，他是極度體重過輕的早產兒。醫生依照法律規定，必須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前，告知我所有可能的風險，呼~~真不是蓋的!這個週數早產兒可能會有~%的失明風險，腦部會有~%出血的可能性，也有可能腦部麻痺，也有可能遲緩，肺部尚未發育完全，有較大風險感染肺部疾病。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醫生，甚至乞求著:”可以不要跟我說這些嗎?””很抱歉，真的必須說清楚，因為依照醫療法，我們必須要先行告知，確保你知道所有可能性!”醫生為難地禮貌說著。這一切我都懂，可是，那些字詞正帶著我想像所有的可能性，爆炸性的想像。醫生走後，特意留給我空白的時間，就這樣，我嚎啕大哭著。怎麼辦?當我想像著這一切的可能性時，我忘了孩子還在肚腹裡，我忘了，什麼事都還沒發生。而我已經哭得肝腸寸斷。

那應該是這一輩子當中最刺激的半個小時了，想像是脫韁的野馬，跳躍著，狂奔著，連往哪個方向都不知道。那樣的激情之後，我深呼吸，一呼一吸，想起了最真切的事實，孩子還在我肚子裡。我摸著肚子，重複地說著:”我愛你，謝謝你，對不起，請原諒我!”我試著讓眼光思想聚焦在這裡，唯一的事實。

接下來的日子，想像仍是常客。偶爾伴隨著友人的關心，張狂地拉扯著我的心，他們問著:”會有後遺症嗎?”我說目前沒有，可是想像就這樣在心底漫開。<有的話，我該怎麼辦?>總在一陣思緒後，我來到最真切的事實前，我就這樣站在保溫箱前看著孩子，他在呼吸!他的體重正一天天每幾公克的速度攀升，他又多吃了2CC的奶。這些都是事實，不是想像，這些都是我該看見的他。就這樣，每遇到一個問題，我們做一個決定，再真實不過地身在其中，忙碌的照顧與奔波倒也適切地挪走了我可以想像的時間，就這樣，孩子穩妥地長大了，那些關於他不好的所有想像，在某一個時間點，被事實給抹去了。

智者這樣說，唯有活人才恐懼死亡，因為得以想像那段邁向死亡的不堪。想像讓時間雙倍無限地延伸，劇本可以有一套兩套三套，我們卻忘了，再那樣多關於想像死亡的過程裡，我們仍活著。那究竟是死亡本身痛苦?還是這樣的想像讓人疲累?

準備考試的我們，想像著考題超難，準備的過程總是膽戰心驚，如履薄冰，好像沒有任何一種準備是完整的，我們忘了看到自己付出的努力，永遠只有不足。懷抱著可能不及格的想像，那些痛苦竟也這樣實際地體現著。直到坐在考場上的那瞬間，我們才真切地看到所謂的事實，是生是死，在這一刻才有辦法真見，那，之前的恐懼是必要的嗎?

懷著孩子的母親，聽著眾多母親的告誡，這個不能，那個不可以，有太多太多不是我們的故事就這樣走入腦海裡，在那些兩個心跳的夜裡，撲通撲通地說著各種可能的情節，想著想著連肚子都緊繃了起來，我們卻忘了最真實的存在，孩子就穩妥地躺臥在子宮裡，若那些恐怖片的情節可以換成溫馨的家庭片，那該有多好?

那些關於我對愛的人的所有想像，也是折騰人的。也許再多的想像，都比不過我直白的詢問與觀看。說到底，有太多的想像，其實只是我們不願意面對現實，好的現實，壞的現實，我們被虐式地沉浸在想像裡。刻意地，我們忽略事實，因為也許事實將宣告某些關係的結束，而我們還沒準備好接受這樣的結果。人心，如此可愛又可憐。

親愛的我們

想像可以是美好的，也可以將我們帶往無止境的混亂。在那些混亂拉著我們陷入深淵時，記得伸出手，抓住唯一的事實，真相會止去一切荒謬的想像。

親愛的身體

輕輕地，用你的語言告訴我，每當我過了頭地狂奔著，

讓我喝個水，讓我深呼吸，讓我在某個大大的跌坐中，

回到這裡，所有真實的此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