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2022.09.15
感同身受
我希望你能理解
卻又同時希望你不曾理解
有些痛楚
我痛過就罷
這樣的感同身受 是我最不願你擁有的
入秋了，清晨的空氣帶著點稀薄的涼爽，空氣流動著，像是宣告夏天真正的結束。
這樣的清晨容易醒來，瞬間清醒著。這才一轉身，安已經輕輕地踩著快速的腳步來到房門口，推開門，他怯怯地說著：“我作惡夢了！”揮揮手示意讓他躺在我身旁，才一鑽進被窩，就聽到他微弱的喘氣聲，不妙，支氣管又有點狀況了。
躡手躡腳地，備上了藥水，讓孩子喝下，舒緩那緊繃的支氣管，通常在第一時間的舒緩是最有效的，就像在敵軍進城前，匡噹地拉起護城河上的橋，儘早阻止一場爭戰。
安又再度睡去，偶爾咳個幾聲，順手摸了摸額頭與胸膛，溫度溫溫，胸膛起伏正常，很好，正常很好。
年幼的我，也是有著這樣的體質，只要春秋冬，好吧，一年佔了三季，這樣的時程裡，我總容易喘著，可是那些清晨裡，並沒有太多的其他人。我總是自己一個人輕輕地喘著，因為身旁並沒有人有著這樣的問題，我很難說清楚這是哪一種狀況。我沒有發燒，也沒有咳到天翻地覆，更沒有濃稠的鼻涕，可是，胸口有一落巨大的石塊壓著，一路壓上了咽喉，我無法順暢地呼吸，很多時候就連輕輕地呼吸都有困難。往往，要到了我已經站不起來，這才驅車到醫院看個醫生，還要再被酸一下，“你命真好，看醫生很貴的，打針也很貴的。”小小的我，並不想看醫生，也不想打針，更不想吃下一大包苦苦的藥，這下卻像是天大的恩寵，我還得流著眼淚說謝謝。
也許吧，在那樣的年代，能看醫生已是莫大的幸運證明。很多次，坐在醫院前面冷冷的綠色連座靠椅上，喘著氣，連哭都沒有力氣的我，好羨慕妹妹們正在大力地奔跑著，她們恣意地流著汗，追逐著隔壁家黑色的小狗。那些，都是我只能看著的一切，卻又同時如此渴望著。
因為體弱多病，因為大人為我下了這一個定義，六年的國小生涯裡，我並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場接力賽，最多，就是六十公尺短跑，跑完還可以拿兔子鉛筆的那一種，全班為我歡呼鼓掌，臉一陣紅，我已經忘記那樣的感覺是開心，還是被嘲笑與同情的害臊。
還記得那個午後，老師躺在他的專屬折疊躺椅上，同學們都趴在桌上午睡，有人在丟紙條，有人在講話，風紀股長這樣站在台上，記下一個個號碼，再畫上個圈圈，“不要講話！““不要再玩了！！”你趕快睡覺！不要那樣大聲喘，很吵！“
我一把摀著嘴巴，想要讓自己聲音小一點，可是好喘，喘得我連坐著都不舒服，更不要說趴下了，咻咻咻的聲音從喉頭發出，很吵！連我都覺得很吵！胸口緊縮地像是被一個巨人坐在上頭，邊用雙手勒著我的脖子，我放聲哭了出來，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？老師微微翻了翻身，叫我收書包回家去！
好不容易打了電話，請爸媽來接我，他們說學校近，讓我自己走回家。可是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午後，在只有蟬鳴的午後，我是多麽狼狽地趴在牆面上，一步一撐走到校門口，這樣無助地扶著路樹與鄰舍的牆面慢慢爬回家。很狼狽，走過有狗的人家，就要把手放開，不然狗會叫得很大聲。下一秒趕緊再抓些什麼。就這樣，一趟只需要10分鐘不到的路程，我走了半小時多才到家，不免又被念，“怎麼這麼晚，不是很早就説要回來，等我這裡忙完，我帶你去看醫生！”
這樣的回憶很嗆人，卻同時給了我一種更大的包容與理解。像是，啊！我好像可以體會孩子喘的時候所有的不舒服了！那些大人說著無所謂的“沒關係，沒那麼嚴重！”不再是我嘴上的言語。孩子真的不舒服，他是真的不舒服。
並沒有對父母有太多的怨懟，仔細想想，他們從未有過這樣的病症，自然也無法體會那樣喘息不得的痛苦。一來也是欣慰，至少他們是健壯的，如果真要選擇，我還是希望我喘就好，畢竟已經是老手了，熟練著每一個步驟，包括坐著入睡的技巧，坐著，不容易太喘，真的。但我希望你永遠都不用知道這樣的技巧。
感恩著所有的我的曾經，包括那些令我心傷神痛的，在某一刻也都浮現著它自己的意義，接住了另一個靈魂。
當你陷入絕望，當我說著感同身受，為你流下淚水的那一瞬間，所有曾經的記憶是如此鮮明，張狂地生動著，那些有過的喘息，奔跑，跌坐在地，同時悲鳴著，這才明白你的心也這般被撕裂著。所以我無法安慰你，只能這樣靜默地與你同在，因為我深深知道，這是給你最好的支持，依稀可見，我與你相擁著，黑暗中，一點點的亮光。
當我墜落，當你說著感同身受，流下淚水的那一刻，我卻心疼你比心疼自己還多，多奢望你從沒有懂過這樣的痛與悲傷。在那樣與你悲痛過往相遇的瞬間，我似乎得到安慰，一種被深刻明白的安慰，即便你什麼都不說都不做，我也知道你真的明白，不是隨意敷衍與安慰，你懂，是因為你真的懂。可是，仍然，多希望你不曾這樣感同身受。
所以我不再說著感同身受，太自大的一種憐憫 。一個人能如何體會另一個人的感受呢？若非走過那樣的高索，該如何描述那深淵，那縱谷，那全身顫抖的驚慌失措？
於此，我同時矛盾著。因為有一種感同身受是我所渴求的。那是關於喜悅與快樂的所有感受。
那些我為新生命感謝時，所吐露的每一句愛意，你是懂的。因為你也曾經走過這樣的流蜜之地，你也曾經在這樣的粉紅國度裡，為著孩子的一小步前進歡呼著，為著孩子的第一句爸爸媽媽而手舞足蹈著。這樣的瞬間，所謂感同身受是加倍的，我們理解彼此的驕傲與炫耀，不是膚淺的，而是單純地為生命歡唱著。
那些每一種生命中所發生的美好，第一次戀愛，第一次拿到薪水，第一次為自己完成了某件事，還有好多好多美麗而明亮的經驗，這樣的感同身受，我同時渴望你也這般擁有著，多，還要更多！然後我們會相視而笑，在這些美好的祝福裡，感受著同一種幸福的感受。
親愛的我們
生命總有它自己的步調，但從不拖延任何一種感受。深深地祝福我們，當見面時，必要唱和每一種喜悅的感同身受。
親愛的孩子
很愛你，很深很深的那一種。
別怕，當你傾吐心意的那一刻，
我已經這樣下定決心陪著你，
我會試著理解，也會試著感受，
但，不再自大地為你定義一切。
願你平安，願你幸福，
願，你所有的感受都成為最大的包容。
全站熱搜
留言列表
{{ article.title }}